莫妮卡忽然不说话了。

    逢时就将自己的一部分过往平静又缓慢地说给她听,莫妮卡听着听着,不知道什么时候,已经完全放下了遮挡在面上的两只手。

    “每个人都是世界这棵大树上独一无二的一片绿叶,但我不是,我的DNA和某个人完全一样,我只是为了救活他而出生,对于他们来说,我或许还能具有一个完全匹配的器官的价值,但对于我自己来说,我什么价值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我完全不被任何人期待地活在这个世界上,”逢时说到这里微微一顿,然后继续道,“你知道我的养父是个什么样的人,但我没和你说过吧,他曾经对我做出了和你父亲对你……一样的事,我那时候,根本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,这样的人生,还有什么意义吗?”

    “然后有一天,我坐在公园的长凳上,那时候是秋天,夜很凉,我在想该怎么死才能死的干净漂亮,我想了特别久,最后看上了公园里的那口人工湖,”逢时缓声道,“正打算起身的时候,我抬头看见了奥卡兹大厦上林的影像,不知道为什么,我忽然就不想在那天死了,这个计划于是推迟到了现在。”

    最后他说:“我想你应该比我勇敢,你有自己的理想,有希望的人生,一定会找到自己的意义和价值的。但你如果还是觉得不想要,我也尊重你的一切选择。”

    赫利俄斯允许一切拥有自主意识的病人决定自己的生死,只要她愿意,她随时可以接受安乐死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,逢时已经在这里呆了两个小时了,告别的时候,少女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画递给逢时,那是一张男人的肖像画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手上刚拆纱布的时候画的,那时候手抖得特别厉害,不好看,”少女垂着眼说道,“可我没别的什么可以送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逢时低头看见画纸上铅笔勾勒出来的自己,虽然线条颤抖,也没有太多细节,但他还是能一眼看出那画上的人就是自己。

    他笑了笑,由衷地说:“画的特别好,我很喜欢。”

    少女于是也扯了扯嘴角,露出了一个不大好看,但真挚的笑容来:“我刚醒来的时候特别疼,那时候……其实觉得有点恨你,但后来重新拿起画笔的时候,我才发现,其实我多么渴望能活下来,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刚刚说自己的人生没有意义,但我并不认同你所说的,在我心里,你就是一位来拯救我的天使,从你带我从那个充满腐臭味的家里离开的时候,我就一直很感激你——谢谢你刚才对我说了那些,我会努力变得更勇敢,希望你也是。”

    离开病房后,逢时去医院地下一层的百货超市里随便挑了一套合身的衣服,然后在更衣间里将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切衣物由内到外地换成了新的。

    紧接着,他将这些随身的衣物打包好了,再寄放在莫妮卡的病房内,并告诉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,他今晚应该会回来取。

    最后踏出医院大门的时候,个人终端总算是没再跳出来墨菲发送来的倒计时,逢时微微松了一口气,然后主动给墨菲发了一条消息。

    -我今天可能会在医院待的久一点,我想多陪陪莫妮卡,不必准备我的午饭和晚饭了。

    他的消息才发出去,墨菲就立即回复道:好的。

    地下街一层47号公寓。

    人造的太阳今天又罢工了,地下城重新被笼罩进了一种灰蒙蒙的黑暗之中,好在沿街亮起的霓虹灯把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氛冲散了一些,让这个地方沾上了几分生机。

    逢时重新回到了这个他似乎阔别已久了的小公寓里,公寓里依然很干净,应该是希尔来打扫过,但这里太冷清了,又是他诸多残忍回忆中的背景板。

    如果可以,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。

    他从柜子里翻找出了一些外头轻易买不到的工具,然后在卫浴室的镜子前,一站就是一下午。

    凭着对林封尧的记忆,他将自己易容成了他的样子,连同身高以及身材,完成后他站在镜子前端详了自己好一会,然后忍不住笑了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