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离述当着相因的面,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问很久的问题:“秋华,您还记得吗?”

    她的神色又是不争,又是不忿,可眼角却留下了一行浊泪。

    “我就一个儿子,一个孙女,老头子死得早,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说的什么情情爱爱。她那时候在王府里做工,爱上了一个什么教书先生。那户人家世代居住在我们这儿,为人厚道,家主颇受人敬仰,他们家小姐也是貌美温柔,提亲的人踏破门槛不说,元宵节众人为了一睹小姐风采,花灯都踏破了几千个。

    可十年前,那时候可乱呐,突然有军队从我们这儿过。那些当兵的都是些粗鲁之人,抢了老百姓的东西不说,他们的将军还看上了这家小姐,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抢回去做夫人。”

    相因听着这耳熟的关系,仿佛一层层雾团在眼前。

    有一天,先生温柔地告诉她,她要好好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妻子。她很开心,她以为他们两情相悦,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,爹娘也看好他,他们成亲是早晚的事。于是,她很努力地学着怎么对丈夫好,虽然她和先生在一起的时候,她总是欺负他。先生开始给她教女则和女训,以历代贤妃的事例教导于她。她觉得很奇怪,为什么跟她说这些,她又不要进宫。不止如此,先生还会告诉她后宫争斗的险恶,以及后宫前朝的盘根错节,她从小到大都在父母身边,怎么会了解那样的心机深沉呢。

    而先生在说起这些的时候,经常走神,总是呆呆地看着窗外。

    后来,小姐才知道,她被当今陛下看上了。

    那日军队从县里走过,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一眼看中了独倚楼头的小姐。

    小姐几乎想不起这么个人,经先生提醒,她才恍然大悟:“就是那个又脏又臭的莽夫?”

    先生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,她睁大着眼睛在他怀里茫然望着他。

    这样的话怎么能当着提亲的人的面说?小姐这才明白,什么好好学做一个妻子,都是哄人的,学做的是谁的妻子?而更可悲的是,先生从头到尾都知道这一切,日日在她身边,却像个局外人似的,教着她如何成为别的男人的好妻子。

    钟离述心里却有底:那小姐便是贵妃了,教书先生便是周士宁,那小姐口中的莽夫便是当今陛下。

    “偌大一个王府,一夜之间就散了。从此我那孙女也不见了,听说去找教书先生了。”

    钟离述思衬道:看来秋华对周士宁一往情深,二人在王府败落之后不知一起逃到哪里去了。只是,如何后来双双入了宫,而周士宁成了太监呢?

    “可是,能代陛下去提亲的,必然是机灵会来事的心腹,在王府小住的几天,便看出了小姐与先生之间不同寻常的情感。

    陛下哪里会不知道,可他疯狂地喜欢上了小姐,并且在小姐入宫的同一天,将先生送去了净房。

    当小姐再次在宫里看到先生的时候,他惨白着脸色,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前鬓边,简易的木板门不能挡住半点风,他就在未清理过的腌臜地方躺着。

    他说是自愿的,从此在她身边披荆斩棘。”

    秦婆婆说一两年之后,她便受人托付,有人隔三岔五来照顾她,她却不知对方是谁。

    为何那日的小乞丐要引着他们来见秦婆婆,而一贯缜密的周士宁却落下了因灾牟利的话柄,一朝失算?

    既如此,有些事不能耽搁,要抢占先机了。

    三日后,车马再次启程,而这一次,是相因熟悉的路途。

    城门就在前方,相因有一种不真切感。离开了半年多,她竟然又回来了。

    突然,暗箭破空的声音传来,钟离述一推她,一只箭堪堪擦着她的鼻尖飞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