磐苇楼,默默无名逐渐成为幽州乃至天下最富盛名的酒楼,只用了十年。听说掌柜是个传奇女子,一手阳春面做得天下无双,从市井卖面发家,渐至远近闻名,与江湖侠士、朝廷清俊皆有交际。

    谁能想到磐苇娘子,是个双十年华的青年女子,如今换下紧身的胡裙,一身绛红挑染木兰襦裙,杏仁面白里点缀着红,五官不甚出色,胜在眼波流转风情万千,正往她对面施然落座。

    “这不是冯大小姐么,才雷厉风行收拾了幽州乱党,不去对付虎视眈眈的方作,今日怎么有空光临我这小店?”

    冯令瑜淡淡笑着,在她企图染指萧恂的茶杯时伸手制止,拿了个新的杯子倒一杯酒,送到她面前,“随意逛逛,你这酱肘子做得令我念念不忘呢,总是想起小时候,和谢临一道游历幽州,你和你娘,还在街边摆着小摊卖猪脚面,生意不比现在要差呢,我们要排好久好久的队才能吃到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是,大老远来找我唠嗑的吧?”晁仪目光探寻,蔻丹染成魅惑深紫的指甲刮着杯沿。

    冯令瑜正色道:“我要五百良弓,五千良箭。明面上不要让任何人知道,一个月后,我秘密派人来你这儿取走。”

    “没问题,银子嘛,便算个八折便好——”她拖长了尾音,把冯令瑜递过来的银票飞速收入袖中,“一定给冯小姐送来当世最好的一批弓箭!”

    晁仪喝酒,桌上摆着零零碎碎的袋装吃食,捻出一块糖糕塞进口,转了话头:“你这是又有新欢了?”

    冯令瑜默认,晁仪收敛了笑意,“你爹,竟然也没意见?”她凑近了她,低声道:“这萧恂说是西淮王的儿子,但长得像他娘,十数年前的幽州第一美人陶韫素,也有传闻说他爹不知道是谁。总之,他自小,便被驯化成小倌取乐,王府有了贵客上门,他便被唤出来,淫艳歌舞助兴,幽州勋贵,人人皆知。他跟了你,许多人在背后唾骂他,也有人说你冯郡主要什么得不到,偏偏看上这么个人。”

    冯令瑜紧紧捏着筷子,周身气压下沉,她心中翻滚着怒气,很想告诉她,也告诉天下人,这不是萧恂的错。

    生为弱者、无力自保不是他的错,没有像他们所期待的,国破家亡时以死明,也不是他的错。相反,这群高高在上,以他的痛苦取乐的勋贵,嘴脸让人恶心。

    凤眸低压,她的微笑显得十分扭曲,“你还不知道吧?两个月之后,我便要和王家二郎成婚了,只想关进那四四方方的庭院之前,再游戏人间一番,你便别煞我的风景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说来,你是知道他的事情,但是并不在意吗?只想在成婚前,再玩一玩啊~”

    她一脸看好戏的模样,冯令瑜福至心灵,回头,便见立在她身后的萧恂,手中握着一只双环鼓,不知道听多少她们的对话。

    她几乎立即便转头,不敢细看他的神情,对晁仪咬牙切齿道:“长舌妇,滚吧!”

    晁仪手帕掩面,路过萧恂身侧,手帕甩过他的肩头,“恂公子,来日得空,来这儿找姐姐玩啊!”

    “砰!”冯令瑜扔过去一支筷子,被她扭着腰身躲过,挥着帕子道:“哎哟哟,冯大小姐好大的火气!恂公子,你本事大,今夜可得好好替你家小姐泻火……”

    冯令瑜站起身双手推着她离去,“你再胡言乱语,我便拔了你的舌头!”

    晁仪终于走了,回到桌前,萧恂还像个木头呆立着,“她是我幼时的好友,嘴上没个把门的,你不要在意。”冯令瑜解释一句,仍有几分尴尬,深吸一口气,故作轻松抓过他手里的双环鼓,送到耳边摇了摇,又怼到他耳边,“你听,真的有海浪的声音。”

    海浪莎莎,翻滚着拍向浅滩,传闻南海之外有鲛人,面容绝美,泣泪成珠,歌声勾去路过客商的魂。

    她看到了鲛人的眼泪,尽管只有一滴,他在无声的悲鸣,不是从喉头,而是一刀扎进心脏,搅得血肉淋漓,在胸腔里回响,回荡在幽暗冰冷的海面,无人倾听,无人过问。

    她的心里也不好受,却不知道怎么让这事翻篇,她想解释,他们说得都是假的,我只相信你,话卡在喉头,她便觉得多次一举,同样的话,她已经来回说了两次。

    “不吃了,”她从一堆纸袋子里选了三个塞进袖子里,牢牢牵着萧恂的手,“我带你回军营去骑马,今日天气好,夜晚肯定能看到满天的星星。”

    马车上,冯令瑜就当方才的事没发生过,没骨头似得歪倒在萧恂怀里,他不得不暗自难过的同时,用力支撑着这大小姐。

    一块桂花糖糕被塞到他口中,甜味蔓延,冯令瑜再拨开一个纸包,自己也吃了块桂花糖,凤眸眯起来,“真好吃啊!萧恂,你喜不喜欢吃糖?”